交涉

原载于 公众号 周能达

2021年8月，在美军撤离阿富汗后，塔利班一举拿下喀布尔，及阿富汗其他主要城市。8月15日，塔利班军队占领总统府。

8月19日，塔利班在喀布尔正式宣布建国，国号为“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”。过去的20年里，自911事件后，阿富汗战争开始，直至成功夺取政权，塔利班已有些时间不在主流媒体频繁引发关注。

但事情上，多年来它一直以绑架人质、恐怖袭击等方式，与阿富汗政府，美国及其盟友进行对抗。其中绑架人数最多的一次，便是2007年劫持韩国人质事件。

2007年7月19日，23名韩国人遭塔利班绑架，最终2人被杀，21人获释。而在这几个数字背后，其引发的争议，却在当时的韩国掀起巨大的波澜。

事件中遭遇绑架的23人（7男16女）来自韩国京畿道城南市盆塘区泉水教会。它是一所创立于1999年的基督教教会。其较为年轻的成员，与其他韩国教会相似，非常热衷于“海外志愿者服务”，或者我们更直白些说——海外传教。

在教会刚刚成立之时，就有成员前往摩尔多瓦做短期志愿服务。此后随着教会人数不断壮大，其传教的足迹涉及越南、印度、乌干达，中国等等地方。甚至在2007年出事之前，泉水教会已数次赴阿富汗进行了传教活动。

但为什么会是阿富汗呢？深入局势动荡的穆斯林国家，去动摇别人的伊斯兰信仰，这听起来就非常疯狂和不要命。教徒在回忆录中给出的原因是——阿富汗是一个身体、精神都需要帮助的国家，同时自己受到了上帝的召唤。

而一直以来皆有媒体批评称，类似泉水教会的行为是“博出位”，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要去，无非是要在韩国教会林立的现状里，博取知名度以获得更多追随者。

具体去做这样的冒险的动机到底是什么？每个人心里都有答案。而这颗危险的种子已在看似普通的日子里悄悄埋下。

泉水教会阿富汗短期志愿者团队原本由20人组成，其中包括负责人，也是其中一名被杀人质裴亨圭牧师（右一），另一名遇难者沈圣珉（左下角），共7男13女。后来，来自马扎里沙里夫的三名当地传教士加入了该团队，使总人数达到 23 人。

一行人2007年7月13日由仁川国际机场出发，经北京和迪拜转机，抵达喀布尔。他们落地后的第一站是要到北方城市马扎里沙里夫，车程大概约为11小时。当时季节正值盛夏，来接他们的大巴车没有空调，但团队依然严格按照培训要求，把窗户全部关死，并拉上了窗帘。

团队于深夜抵达马扎里沙里夫，经过一夜简单休息，第二天就开始了在当地的工作。那是个没有水、没有花草的贫瘠的地方。有几千名从伊朗返回的难民居住在此处。

此前来到的传教士也在这里开办了学校，在里面教授英语、缝纫，同时传播福音。

日常的义工服务还包括给孩子们洗头、理发一类的事情。通常的做法是一边做，一边讲述耶稣的故事。

在马扎里沙里夫的最后一天，团队分成小组拜访了当地家庭。从留下的宝丽来照片可以看出，教会成员们都按照当地穿着规范，男性蓄须，女性着长裙头巾。

2007年7月19日，泉水教会团队由马扎里沙里夫出发，南下经喀布尔，前往坎大哈。大巴车在加兹尼短暂停留，一些队员下车去了厕所。

而这时司机未经团队允许擅自接了两个路人上车。这事虽然引发教会成员的不满，但由于这种情况在阿富汗实在过于稀松平常，并且上来的两人只是坐在地上，未占座位，因此也就作罢。

大巴继续向南行驶，突然一记猛烈的玻璃碎裂声音，将睡得迷糊的教会成员全部惊醒。一名武装的塔利班男子，用步枪打碎了大巴的挡风玻璃。当大巴车被迫停在路边时，两名塔利班成员上车威胁司机，拿走了车上诸如相机、电话等财物，并要求把车开到附近的村庄。

受到惊吓的教会成员，只敢在车里默默祈祷。在财物被没收以后，车上的全部人员，包括司机，以及途中上车的两人全部被带到村里。塔利班择教会年岁最长的柳庆植，及另外一人到其村子里的总部问话。

• 问：“是中国人吗？” 答：“是韩国人。”
• 问：“是医生吗？” 答：“不是。”
• 问：“是穆斯林吗？” 答：“不是。作为基督徒，我是来帮助你们的。”

塔利班听罢再次搜身，确认拿走了全部现金及贵重物品之后，表示自己是政府军，此举是为了保护团队不受基地组织威胁。一旦危机解决，就会将人放走，东西归还。此时已经魂飞魄散的成员，藏了小本的圣经在自己身上。塔利班绑架人质事件瞬间引发全球关注。塔利班对外提出释放人质的条件：韩国从阿富汗撤军，阿富汗政府释放被逮捕的塔利班民兵。对此韩国政府答应在2007年年底撤军。人质被绑架期间，基本可以分为两个阶段：全员在一起，分成小团队。7月19日-23日，所有的教会成员还在一起。他们日夜兼程，或走或乘坐货车，经历了长途跋涉，饥饿口渴和极度的疲惫，一行人来到了塔利班在山中的藏身之处。暂时还算平和的状态在第三天被打破。全副武装的塔利班突然要求所有人质离开屋子，在已经挖好的长条形的坑里跪下。在这一生死时刻，教会成员没有一人哭泣或尖叫，只是默默祈祷。幸运的是，塔利班本想拍下这一段视频，但不知出了什么问题，没有拍好，只好留下人命，让他们又回到屋里去。此后，塔利班以“送回韩国”等理由，把20几人的团队，拆成了6个小组，分别在不同地点进行管理。

据人质事后回忆，被绑架期间居住和卫生条件都非常糟糕。不要说洗澡和洗衣服，连上厕所也只能在房间的角落里解决。由于一些山区的海拔也有2000米左右，所以日夜温差极大，又受到虱子叮咬，大部分人都是在强撑着，通过祈祷艰难度日。

被分成了不同的小组后，队员之间更加担心彼此的安危。在韩国国内，民众也自发举行烛光集会，祈求人质早日得到释放。

台面上谈判的进展方面，阿富汗政府称被逮捕的塔利班民兵受美国管辖，美国自然也不答应放人，因此局面很快陷入僵局。噩耗在2007年7月25日传来，第一名人质，裴亨圭牧师惨遭枪杀。而当天还正是他的生日。

次日（7月26日），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的谈判继续进行。

而在7月30日，塔利班又杀害了第二名人质沈圣珉。他的尸体在距离囚禁地80公里以外的公路旁被发现。

前文提到的教会最年长者柳京植，偶然间通过英文新闻听到教会两位弟兄不幸殉道的消息，柳京植一组人才得知这一噩耗。8月10日，韩国官员与塔利班官员进行了首次面对面对谈。此前曾有知情人士称，此次韩国派到阿富汗的代表团携带了7000万美元，这里头是否有赎金，未有定论。8月11日，塔利班释放了两名病重的妇女，此后又分成两次释放人质。8月30日晚，最后7人在被绑架43天后获释。

2007年9月2日，从喀布尔出发，经迪拜转机的泉水教会志愿团队幸存者，抵达仁川国际机场。媒体记者早已长枪短炮等候在此。现场民众反应不一，有人鼓励他们的坚强，也有嘘声，更有想要扔鸡蛋的，被警察拦下。

一段时间里，网络上针对此事的批评声此起彼伏。网民质问：“为何要无视当地的信仰传统，强迫他们信基督教？”“为了救你们才花了纳税人的钱。”“韩国是没有穷人需要帮助了吗？去阿富汗做什么？”

这样的争议和讨论在韩国从未真正停止。但也许面对两个鲜活生命的逝去时，幸存者和局外人，都会有那么一二刻想要暂停这无解的争吵。

从事件的发生，到今天已有10多年之久。阿富汗早已改换天地，塔利班从东躲西藏，如今也坐起江山。据此改编的电影《交涉》2020年在约旦完成了海外戏份，主演黄政民、玄彬。

玄彬在电视这块已做到顶，可或许大小荧幕还是有壁，电影成绩一直一般。虽然这次题材又被人诟病老套，此前真实事件改变的《摩加迪沙》也未大爆，但《交涉》的故事原形，我研究下来还是非常值得一拍的。

无论《交涉》是否能真正让玄彬走稳忠武路，但花了时间精力去做这个故事，终归也是对历史的一点点见证。